我的父母是屬於那種勤勞樸實卻死板木訥的人。 他們有一身的力氣, 但我們的時代已不是一個靠力氣就能過上好日子的時代了。
別人談笑之間掙來的錢, 是我父母辛勞一生也望塵莫及的。 聊可安慰的是, 他們拚命幹一天所掙的錢, 我們一家三口能吃飽穿暖。 作為獨生女, 我也能得到父母最大的愛。 儘管這愛的表現方式不是肯德基, 不是麥當勞, 不是蘋果牌牛仔服, 不是我叫不出名字來的各種名牌文具。 但我在父母的庇護下也有了一個平靜和諧的童年。
父親對我的愛最直接, 也最簡單。 父親是蹬三輪車的, 於是他每天蹬車送我上學。 他彎起寬厚的後背努力蹬著車, 有時還和我開個玩笑,
「你看爸爸能到幾邁了?」特別是在雨天雪天裡, 我乾乾淨淨暖暖和和地來到學校。 而到了放學的時分, 父親又早早地等在校門口, 令不知道底細的同學羨慕不已, 他們說你爸媽真疼你, 天天雇車送你上學。 同學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我, 如果他們知道送我上學的不是家裡雇的, 而是我的父親, 他們又該如何議論呢?我一下子被一種可能到來的強烈的恥辱感擊垮了, 我做了一生中最讓我懺悔的事, 我默認了同學的誤解。
父親不知道我的心理, 他不但蹬車送我上學, 還時常到校站口我下車之後, 再攆上來囑咐幾句讓我注意的話。
有一次這情景被一個同學看見了, 她疑惑地問, 那蹬三輪的怎麼和你那麼親啊。 我害怕了, 從此說什麼也不讓父親送我到校門口, 遠遠地, 在一個衚衕裡, 我就讓父親停下來, 然後四顧無人, 提前悄悄地下了車。
父親一開始沒明白, 依然堅持送我到校門口, 可忽然有一天他似乎明白了點什麼, 於是再也不堅持了。 我們父女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。 放學時來接我的父親, 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校門口翹首企望了, 他躲在那個衚衕, 等著我的到來。 有一天下大雨, 我跑到父親那兒的時候,
全身已經淋得透透濕了。 渾身也同樣濕透的父親, 卻緊緊地抱起我, 我看見他眼中的淚水和著雨水順著他的臉流了下來。
到我上了國中, 我不顧父母親強烈的反對, 堅決不讓父親送我上學了。
父親也試圖去做過別的事, 可他太老實, 做事總是吃虧。 一遇到必須競爭的事, 比如占個攤位啦等等, 他總是大敗而歸;後來人們生活條件好了, 坐出租車的人多了, 坐三輪車的人少了, 我們家的生活就每況愈下。
母親四處打短工。 母親有一個原則, 她掙的錢絕不花到過日子裡, 她要給我攢著, 她從我小時候起就堅信,
我能考上大學, 她一心一意地提前十幾年就開始給我攢學費。
我 是我們家惟一能拿得出手的驕傲。 從我上學開始, 我們家真正的節日, 不是新年, 不是春節, 不是任何一個人的生日, 而是每一次學校公布考試成績的日子。 那一天母親眉飛色舞, 父親揚眉吐氣, 我們家會吃上一頓紅燒肉, 所以在我的印象裡, 紅燒肉永遠最好吃的東西, 最解饞的東西。 沒想到的是大學裡的一次紅燒肉, 卻給我留下了終生難以抹去的恥辱的記憶。
到我上大學的時候, 母親面對學費的數額目瞪口呆,
她拿出她一生的積蓄, 也僅夠我一個學期的費用, 而且, 還不包括我的生活費。 我只好向學校提出了特困補助的申請。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, 小時候我的有關恥辱的感覺, 比較起此時來, 簡直就像是毛毛雨了。
上學沒幾天, 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我是特困生, 因為我的宿舍被安排在老樓裡, 那兒的住宿費要便宜多了。 他們對我感到很好奇, 我所就讀的大學據說有一個別名, 叫貴族學校。 位於省城, 很多同學家就在本市。 每天週末, 學校的幾座大門前, 都排滿了出租車, 一會兒, 就被一一地召喚走了, 載著市裡的學生,
飛馳而去。 而每一個週一返校時, 他們都會帶回一袋一袋我叫不上名字的小食品, 還有家裡又新買的時尚衣物, 平時課間休息時, 幾乎成了零食的海洋, 各種飲料瓶、易拉罐、包裝袋等等滿教室都是。 他們耳朵上插著最新式的CD耳機, 談論的都是最流行的話語, 手機也經常更新。
對於許多同學來說, 貧困和撒哈拉大沙漠一樣距他們的生活太遙遠。 因為與眾不同, 我成了他們著重注意的人。 這是我後來才發現的。 他們用充滿好奇和憐憫的眼光看我吃些什麼, 看我洗臉洗頭時居然用的是洗衣服的肥皂, 看我不使用任何化妝品的營養不良的黃皮膚。他們經常分享各人帶來的不同的新鮮東西,甚至連衣服也經常換著穿。我只有悄悄地躲開。我心理上總有一種被人居高 臨下地俯視和可憐的感覺,讓我難以忍受。我吃飯的時候通常躲著同學們,不象其他的女同學那樣三三兩兩,結伴而行。我從不上街,從不買零食,上學一年多的時 間裡,我穿的也還是家裡帶來的衣服,穿著那些衣服走在到處是青春靚麗時尚流行的校園裡,前後左右掃射過來的驚異的目光,讓我如萬箭穿心。
圖書館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。我常常找到一個不易被人注意的旮旯,狼吞虎嚥地噎進去一個沒有菜的饅頭,好一點的是一根麻花,最好時是兩個包子,注意不 被人看到我的窘態。剩下的時間,我用讀書來陪伴大學裡一個朋友也沒有的孤獨。書是不挑人的,它一視同仁地對待每一個打開它的人們。
我從小是在貧窮中長大的,當我還不懂得什麼叫貧窮的時候,我首先懂得了恥辱。
我 的父母是屬於那種勤勞樸實卻死板木訥的人。他們有一身的力氣,但我們的時代已不是一個靠力氣就能過上好日子的時代了。別人談笑之間掙來的錢,是我父母辛勞 一生也望塵莫及的。聊可安慰的是,他們拚命幹一天所掙的錢,我們一家三口能吃飽穿暖。作為獨生女,我也能得到父母最大的愛。儘管這愛的表現方式不是肯德 基,不是麥當勞,不是蘋果牌牛仔服,不是我叫不出名字來的各種名牌文具。但我在父母的庇護下也有了一個平靜和諧的童年。
父親對我的愛最直接,也最簡單。父親是蹬三輪車的,於是他每天蹬車送我上學。他彎起寬厚的後背努力蹬著車,有時還和我開個玩笑,「你看爸爸能到幾邁 了?」特別是在雨天雪天裡,我乾乾淨淨暖暖和和地來到學校。而到了放學的時分,父親又早早地等在校門口,令不知道底細的同學羨慕不已,他們說你爸媽真疼 你,天天雇車送你上學。同學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我,如果他們知道送我上學的不是家裡雇的,而是我的父親,他們又該如何議論呢?我一下子被一種可能到來的強烈 的恥辱感擊垮了,我做了一生中最讓我懺悔的事,我默認了同學的誤解。
父親不知道我的心理,他不但蹬車送我上學,還時常到校站口我下車之後, 再攆上來囑咐幾句讓我注意的話。有一次這情景被一個同學看見了,她疑惑地問,那蹬三輪的怎麼和你那麼親啊。我害怕了,從此說什麼也不讓父親送我到校門口, 遠遠地,在一個衚衕裡,我就讓父親停下來,然後四顧無人,提前悄悄地下了車。
父親一開始沒明白,依然堅持送我到校門口,可忽然有一天他似乎明白了點什麼,於是再也不堅持了。我們父女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。放學時來接我的父 親,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校門口翹首企望了,他躲在那個衚衕,等著我的到來。有一天下大雨,我跑到父親那兒的時候,全身已經淋得透透濕了。渾身也同樣濕透的 父親,卻緊緊地抱起我,我看見他眼中的淚水和著雨水順著他的臉流了下來。
到我上了中學,我不顧父母親強烈的反對,堅決不讓父親送我上學了。
父親也試圖去做過別的事,可他太老實,做事總是吃虧。一遇到必須競爭的事,比如占個攤位啦等等,他總是大敗而歸;後來人們生活條件好了,坐出租車的人多了,坐三輪車的人少了,我們家的生活就每況愈下。
母親四處打短工。母親有一個原則,她掙的錢絕不花到過日子裡,她要給我攢著,她從我小時候起就堅信,我能考上大學,她一心一意地提前十幾年就開始給我攢學費。
我是我們家惟一能拿得出手的驕傲。從我上學開始,我們家真正的節日,不是新年,不是春節,不是任何一個人的生日,而是每一次學校公布考試成績的日 子。那一天母親眉飛色舞,父親揚眉吐氣,我們家會吃上一頓紅燒肉,所以在我的印象裡,紅燒肉永遠最好吃的東西,最解饞的東西。沒想到的是大學裡的一次紅燒 肉,卻給我留下了終生難以抹去的恥辱的記憶。
到我上大學的時候,母親面對學費的數額目瞪口呆,她拿出她一生的積蓄,也僅夠我一個學期的費用,而且,還不包括我的生活費。我只好向學校提出了特困補助的申請。直到這時我才明白,小時候我的有關恥辱的感覺,比較起此時來,簡直就像是毛毛雨了。
上 學沒幾天,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我是特困生,因為我的宿舍被安排在老樓裡,那兒的住宿費要便宜多了。他們對我感到很好奇,我所就讀的大學據說有一個別名,叫貴 族學校。位於省城,很多同學家就在本市。每天週末,學校的幾座大門前,都排滿了出租車,一會兒,就被一一地召喚走了,載著市裡的學生,飛馳而去。而每一個 週一返校時,他們都會帶回一袋一袋我叫不上名字的小食品,還有家裡又新買的時尚衣物,平時課間休息時,幾乎成了零食的海洋,各種飲料瓶、易拉罐、包裝袋等 等滿教室都是。他們耳朵上插著最新式的CD耳機,談論的都是最流行的話語,手機也經常更新。
對於許多同學來說,貧困和撒哈拉大沙漠一樣距他 們的生活太遙遠。因為與眾不同,我成了他們著重注意的人。這是我後來才發現的。他們用充滿好奇和憐憫的眼光看我吃些什麼,看我洗臉洗頭時居然用的是洗衣服 的肥皂,看我不使用任何化妝品的營養不良的黃皮膚。他們經常分享各人帶來的不同的新鮮東西,甚至連衣服也經常換著穿。我只有悄悄地躲開。我心理上總有一種 被人居高臨下地俯視和可憐的感覺,讓我難以忍受。我吃飯的時候通常躲著同學們,不象其他的女同學那樣三三兩兩,結伴而行。我從不上街,從不買零食,上學一 年多的時間裡,我穿的也還是家裡帶來的衣服,穿著那些衣服走在到處是青春靚麗時尚流行的校園裡,前後左右掃射過來的驚異的目光,讓我如萬箭穿心。
圖 書館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。我常常找到一個不易被人注意的旮旯,狼吞虎嚥地噎進去一個沒有菜的饅頭,好一點的是一根麻花,最好時是兩個包子,注意不被人看到 我的窘態。剩下的時間,我用讀書來陪伴大學裡一個朋友也沒有的孤獨。書是不挑人的,它一視同仁地對待每一個打開它的人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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